转基因食品：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？

出品| 新浪科技《科学大家》、墨子沙龙

撰文| 罗云波 中国农业大学食品科学与营养工程学院教授、院长

　　你喜欢吃三文鱼吗？转基因三文鱼你想尝试一下吗？

　　2015年，全球第一个转基因动物食品三文鱼问世。这种转基因三文鱼转入了两个让三文鱼长得更快更大的基因。美国通过长期科学的安全评价，把转基因三文鱼推向市场，而且作为普通的食品不需要进行特殊的标识，宣称食物是安全的，对环境也是安全的。不过，这也引发了新一轮的转基因争论：转基因食品到底安不安全？

“一口咬下去，满嘴都是基因”

　　我们的食品都是由不同的生命体构成的。食物的本质就是生命体，生命体最基本单位是细胞，细胞里面有细胞核，细胞核里面有大量的基因。我们每天都在食用来源不同的动植物或者微生物的基因。形象地说，一口咬下去，满嘴都是基因。

图1 食物的“进化”

　　不过，我们今天吃的很多食物并不是过去所谓纯天然原始的物种食物。过去的西瓜、香蕉、胡萝卜分别是这个样子（图1左），通过千百年来农耕文明的驯化，通过传统的农业技术不断地进行筛选，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（图1右）。这种状态的改变，主要是由于基因发生了变化。

　　如果基因不发生改变，新品种是不可能产生的，这是千百年农业基本的理论。现在大家都在传小的西红柿是转基因的，实际上恰恰相反。我们在南美发现西红柿最初就是这个样子的，很小，显然不够大家消费。因此我们不断地通过传统的杂交育种，培育成今天的大西红柿，提高产量，满足更多人的需求。

　　那么，怎样能让基因发生改变，来获得新的品种呢？

图2 育种方法

　　我们想尽了办法：太空育种、辐射育种、化学诱变育种、杂交育种…… 现在，辐射育种和化学诱变育种在实践当中逐渐消失，因为育种效率不高。我们听说太空西瓜很大，但谁也没吃过太空西瓜。事实上，西瓜种子在太空走一圈，下来以后绝大部分是歪瓜裂枣，真正能产生大西瓜的很少，说明这种育种可控性是很低的，变化完全是随机的。

　　杂交育种相对来说比较稳定，可以按照优势互补的理念，对两个不同的品种进行杂交。但杂交育种需要不断地去杂交，不断地随机组合，最后得到相对可以妥协的结果。因此杂交育种的效率相对来说是比较低的。袁隆平先生做杂交水稻花的功夫非常大，他现在也在用转基因技术对自己的杂交水稻做进一步的改造，提高光合作用。

　　转基因是在杂交育种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，是杂交育种的“升级版”。用非自然的方法（就是人工的方法）将基因由一个生命体转移到另外一个生命体，由转移后得到新的基因生命体做成的食品就叫做转基因食品。相比杂交育种，转基因育种更精准。比如我们要改造一个玉米，通过现代的技术已经可以锁定要转入的抗病基因的位置，然后把它拿出来再放进去，便可以期待转基因玉米的后代具备抗病能力了。

转基因食品安全吗？

　　那么这样获得的转基因食品安全吗？吃了以后会出现不良反应吗？我们对大家经常关心的几个问题，一一进行分析。

　　我们吃了转基因的食物以后，被转入的那个基因会不会转移到我们身上？

　　事实上，我们每天都在吃来自不同生物的基因，消化道会把这些基因完全分解到一个更小的单元，而这些单元是不会被整合到人的基因里的。举个简单的例子，我们吃了猪肉，是不是耳朵就变大了，鼻子就变长了呢？显然是不可能的。

　　转基因食品会引起过敏吗？

　　人的过敏都是蛋白质引起的，不同人群可能会对不同的蛋白过敏。科学家在开发转基因食品的时候，如果某一个被转的物种或者生命体产生新的蛋白，就要对这个新蛋白进行严格的科学评价和过敏性评价，确保它不会引起过敏，才可以拿到市场上。

图3 过敏问题

　　此外，转基因还可以使得一些本身容易引起过敏的食物变得不过敏。比如说花生，有很多人对花生过敏，甚至产生生命危险。如果我们用转基因的办法把过敏蛋白修饰掉或者不让它合成，以前对花生过敏的人就不会再过敏了。可以说，有了基因技术以后，过敏问题完全是可控的。

　　虫子不能吃，人能吃吗？

　　目前的农产品当中，大量转基因的应用是在除草剂和抗虫。很多人听说过抗虫棉，其实不仅仅是棉花，大豆、玉米也可以抗虫。于是大家就会有疑问：既然虫子吃了转基因玉米都要死掉，那人会不会受影响？

　　实际上，生物的杀虫机理跟化学的杀虫机理是完全不一样。生物讲究一把钥匙开一把锁，一物降一物。植物拥有抗虫性，主要是转入了来自微生物的一个蛋白质：Bt蛋白。这个蛋白质在昆虫肠道里面能够加工成为一个对昆虫有毒的蛋白。但每一种蛋白要起作用，必须要有相应的、专一的受体。我们的身体中没有Bt蛋白的受体，所以Bt蛋白对我们没有作用。联合国粮农组织这些专家对此进行了长期深入的研究，表明Bt蛋白是完全安全的。

　　此外，用Bt蛋白杀虫可以减少杀虫剂的使用。现代农业当中，有很多病虫害要用杀虫剂，农药在污染着环境、空气、水、土壤，农药残留又会伤害我们的身体。因此，对农药的控制是一个很严峻的挑战。使用转基因技术可以减少农药的使用，对环境、对我们的身体都大有益处。

　　吃了转基因食品会得癌吗？

　　世界卫生组织对林林总总的食物跟癌症的关系做了研究，公布了一些致癌物质。比如说黄曲霉素是1类致癌物质，表示它跟癌症有直接的关系。烟和酒也是1类致癌物质。

图4 世界卫生组织下属国际癌症研究机构（IARC）发布的致癌物名单

　　2A类致癌物质叫做疑似致癌物质。这里有个跟转基因扯上关系的，就是除草剂，叫做草甘膦。草甘膦是配合转基因作物使用的低毒除草剂，它的毒性是除草剂里面是最低的。

　　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说法，我们吃的猪肉、牛肉、羊肉也都是2A类的致癌物质，反倒是敌敌畏、汽油这些跟癌症没关系。

如何评价转基因的安全性？

　　其实关于转基因的安全性，并不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存在争议，国际权威机构以及很多国家、科学共同体都有明确的观点。世界卫生组织、国际粮农组织、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、欧洲食品安全局、日本厚生省、中国农业农村部等都明确声明，通过安全评价且目前允许上市的转基因食品风险不比普通食品高，可放心食用。

　　在科学表述上，没有绝对安全的食品，只是风险大小而已。我们普通的食品也是有风险的，而转基因食品不比它风险高，因此可以放心食用。

　　关于转基因食品的安全性评价，世界各国家和地区都有相应的审批程序。它们遵循由世界卫生组织、国际粮农组织等共同推荐的风险评价指南和安全评价标准，主要的原则包括：实质等同性原则，预先防范、个案评估的原则、逐步评估的原则、风险与效益平衡的原则与熟悉性的原则。

　　在这个评价基础上，各个国家对转基因食品的审核都有自己的管理方式。

图5 上图绿色为允许利用转基因产品生产或销售的国家和地区，红色为禁止的国家和地区，灰色区域无相关信息

　　美国是全球转基因食品最多的国家，管理上相对比较宽松，实行由企业申报的备案审批制。企业开发一个转基因食品后，将评价数据交给美国农业部、环境保护署、食品和药物管理局，由这三个部门进行安全评价。如果认定是安全的，就可以备案，审批通过。

　　欧洲也有一套自己的方法。企业向所在国家政府提出申请，然后由政府将申请材料转交给欧洲食品安全局进行评估，评估的结果由各成员国代表进行投票表决，一旦通过便可以在各个成员国上市销售。欧盟对批准上市的转基因食品实行标识管理，而且是定量的标识管理。

　　我们国家在转基因食品的审核上相对比较严格。申报单位逐级进行审核，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被叫停。评价原则是依据科学个案审查，每一例都要进行单独评估。评审结果分为四个等级：存在危险、中度危险、高度危险、低度危险。整个评价过程从实验室研究开始，经过中间研究、环境释放、生产性试验，最后申请安全证书。其中一些还要进行毒理学评价。

图6 我国农业转基因生物安全审批流程

　　对于已经批准上市的转基因食品，各国的标识管理方式主要分两种。一种是自愿标识制度，美国目前实行的就是这种制度。另外一种是强制标识制度。强制标识又分两种：一种是定量标识，转基因成分达到一定的量才需要标，否则不需要。还有一种是定性标识，只要是转基因的，不管有没有检测到成分都要标。我们国家对转基因食品按5大类17种进行强制定性标识管理，应该来讲是最为严格的。

图7 我国转基因产业化发展路线图

　　目前，我国市场上的转基因食品并不多。我国种植的转基因作物一种是抗虫棉花，并不是食品，另一种是抗病的木瓜，在食物链中占的比重很小。倒是进口的大豆、玉米、油菜是主要的。根据我们的国情，以及老百姓对转基因的接受程度，我国的转基因产业化发展是从非食用作物（转基因棉花）开始，接着是间接食用作物（用作饲料的转基因玉米），之后是食用作物，最后才是主粮。通过这样一个路线图，来促进发展以生物技术为代表的现代农业技术。

　　农业是最基础的产业，是民族安全、国家安全最基本的保证。转基因食品的安全问题也不仅仅是科学问题，而是进化到了更为复杂的社会问题。要让大家对转基因食品放心，社会各界都任重道远。

　　注：文中配图来自罗云波教授PPT