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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课资料

不识抬举的孟子

录入者:netlab  人气指数: 次  发布时间:2010年01月27日

闲翻《孟子》,偶然在注释中发现一则趣闻。 
  洪武二十七年,被天下儒生尊为亚圣的孟子遭遇到了其死后最大的一场劫难。明代的开国之君朱元璋读过《孟子》后大为震怒,不仅组织人力重新修订了《孟子》,孟子的配享牌位,也一度被撤出了孔庙。 
  惹这位“弓马打江山”的帝王不高兴的不敬之语是齐宣王与孟子的一段对话。 
  齐宣王问曰:“汤放桀,武王伐纣,有诸?” 
  孟子对曰:“于传有之。” 
  曰:“臣弑其君,可乎?” 
  曰:“贼仁者谓之贼,贼义者谓之残,残贼之人谓之一夫。闻诛一夫纣矣,未闻弑君也。” 
  在我看来,明代开国之君朱元璋怒目圆睁、破口大骂本不足为奇,因为他原本就是中国历史上饱受争议的人物,这个出身贫寒的市井之徒虽有着与生俱来的雄心壮志和超凡的韬略,可以在群雄并起的乱世中称雄一时,一举将长期盘踞中原的蒙古铁骑重新赶回大漠,结束历时多年的兵戈之争,开创一代伟业,但他的残忍暴戾也是不争的事实。为坐稳龙椅,他煞费苦心地谋划,一次次将带血的钢刀挥向昔日忠实的伙伴,今朝功高震主的皇权威胁者,杀忠臣、铲异己,一时间忙得不亦乐乎、血光四溅。 
  但一生杀人无数的明高祖也曾将铁拳挥向孟子,却是我以前从未想到的,因为我觉得他根本没有对孟子大动肝火、掘墓清算的必要。一则孟子本一介寒儒,并无揭竿聚众之能。二则孟子早已尸骨无存,所剩仅一部记录其言行的著述而已,他完全不必对一个早已在地下深埋几千年的古人下此黑手。 
  怪只怪孟子言论过于大胆尖锐,触动了朱元璋敏感的神经。“贼仁者谓之贼,贼义者谓之残”,道出了一个有良知士大夫对民生疾苦的关注,也表现了他对无道之君的警告和蔑视,但在朱元璋眼中这无疑是大逆不道的。虽然朱元璋也是诛杀暴君角逐战的胜利者,“成王败寇”历史规律的受益者,但一朝君临天下的帝王,通常只愿承认自己的天命所归,而很少有人愿意回顾自己在残酷的王权争夺中犯下的累累罪行。朱元璋也不例外,他可能深深记得自己为一统天下而连年征战,所造成民不聊生、生灵涂炭的严重恶果,也不会忘记自己为保住头上的皇冠,一次次绞尽脑汁,为斩杀有威胁的忠臣良将所想出的阴谋鬼计。他会整天在嘴上口口声声说着“独夫民贼,人人得而诛之”之类的话,为昔日揭竿而起、推翻元朝统治的行径寻找借口,但他的内心却不愿意这样的言论在民众心中根深蒂固,也绝不会容许这种大逆不道的学说继续广泛传播。 
  朱元璋毫不手软地下令重新编改《孟子》,删除其中的反动言论。可怜孟子不仅生前求仕道路崎岖坎坷,死后数千年,仍免不了经典著述被人删节、亚圣地位不保的悲惨命运。 
想想要做圣人也不容易,拿孟子来说,他不仅是孔子思想衣钵的继续者,而且其求仕的行为方式及悲剧下场也与孔子毫无二致。孔子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,孟子则是一心实践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、锇其体肤”的逆境成才论,他们明知王道仁政的儒家学说对于一心吞并他国、开拓疆土的诸候来说吸引力并不大,却仍旧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辗转于各诸候国,固执地兜售他们的治国思想。长期奔波、居无定所的滋味当然不好受,孔子曾遭遇陈蔡之厄,被困于刀兵相见的陈蔡边境,险些就一命呜呼、命丧黄泉了,孟子比孔子幸运,没有遇到如此险境。但长途跋涉对于一贫如洗、一心想用满腹经纶求一朝显达的孟老夫子来说,绝对是一项苦差事。且不说经常翻越崇山峻岭对老夫子身体各零部件的磨损,也不提一路上突然窜出、横刀相向的剪径狂徒对老夫子身心造成的伤害,单是这求仕路上,风餐露宿、三餐不继,经常饥一顿饱一顿,无法满足口腹之欲的痛苦,就足够老夫子受的了。 
除了肉体的折磨,孟老夫子还要面对诸候的质疑和其他学派的非难。战国时代是一个思想繁荣的时代,但也是一个精神迷茫的时代。周室衰微、诸候并起的纷乱局面,催生了一大批思想後锐之士思索治国之道、修身之策。他们或提倡合纵连横,大逞口舌之利;或提倡贵生,坚持一毛不拔;或主张兼爱非攻,呼唤无等差的爱;或否认社会分工,力主人人亲身劳动谋生。除了不屑君王的垂顾,只求逍遥自在的庄周傲然独立、冷眼旁观外,他们大都不辞辛苦地周游列国、朝秦暮楚,以期有朝一日其学说能为诸候所采纳。孟子倡仁政,但当时的儒家思想尚未获得受人尊崇的思想统治地位,在诸候眼中,儒家学术并不是什么香饽饽,其民贵君轻的理想主义、偏重礼仪的繁琐主义、言必称尧舜的复古主义迂阔而不实用。虽然以“轻徭薄役”获取天下归心,对诸候来说是个不错的远期憧憬,但乱世需用重典,滋味醇厚的参汤救不了一个垂死挣扎、奄奄一息的病人。在诸候混战、朝不保夕的岁月,急功近利的诸候们更青睐法家统治术,因为采用惩治手段,刑法苛厉、株连网及,轻轻松松就能把老百姓管得服服帖帖,不敢说一个不字。他们也更看重纵横家,因为纵横家的三寸不烂之舌,可以助其在诸候混战中分一杯羹,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,而很少会有诸候愿意耗费时间、精力让自己的国土成为孟老夫子治国思想的试验田。

求仕道路崎岖坎坷,学术思想横遭白眼,但孟老夫子凭借汪洋恣肆、雄辩滔滔的论辩才华还是突围而出了,他曾一度担任过齐宣王的客卿,离实现其社会理想仅一步之遥。如果孟子是一个识实务的俊杰,凭其舌灿莲花的口才、满腹经纶的渊博学识,他可以不必颠沛流离、周游列国,而完全可以在齐国安顿下来,做个高级幕僚,飞黄腾达、发号施令,着紫衣绯、高屋华轩,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吃不尽的山珍海味。可惜孟子不识抬举,仅仅因为其治国思想未予实施,因为诸候的一时冷落,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将本来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轻易拱手让人。 
  虽然孟老夫子口才了得,一张利嘴、独步天下,颇受不少诸候青睐,但老夫子一不会逢场作戏、二不会溜须拍马,其又臭又硬的脾气,直斥要害的言论,也常常让有心重用他的诸候下不来台。 
 《孟子》中有不少蔑视君王的言论。这也不难理解,老夫子不辞辛苦地周游列国,却始终无法施展才华,自然是牢骚满腹,抒发一腔郁闷本是人知常情,但离谱的是,老夫子竟然会拒绝诸候的传唤。 
 《孟子》中就记载过这样一段故事。孟子将朝王,王使人来曰:“寡人如就见者,有寒疾,不可以风,朝,将视朝,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?”对曰“不幸而有疾,不能造朝。” 
诸候传唤、托病不出,老夫子架子端得挺大,派头也不小。公孙丑就很看不惯老夫子不敬君王的无礼行径。在他看来,诸候传唤对孟子来说是天大的荣幸,只有欢天喜地、诚心感谢君王恩赐,毕恭毕敬、一刻不停地赶往庙堂、接受传唤,才不失士大夫的本份。 
面对公孙丑的质疑,老夫子一脸平静、心平气和地给公孙丑上了一课。老夫子固执地认为,士人的恭敬不应该体现在趋奉应命上,而应该是以批评政务的不足之处,陈说美善的德行为敬。作为国君,应以崇尚美德、尊敬贤士为重,而不应假惺惺地做个姿态,等着贤士送上门去传授治国之道。 
  想想孟老夫子真是迂腐得可以,别说原本就有朝见齐王的打算,既使没有这种想法,接到君王传唤的旨意,也应该诚惶诚恐、感激涕泠才对。虽然上古时代曾有过君王为求贤才,亲自登门、虚心求教的千古佳话,但这种际遇纯属可遇而不可求。齐王能在声色犬马、尽情享乐之余,在众多卿客中选中孟子,已相当不容易,虽然以染病作借口不亲自登门,有作秀之嫌,但屡次派人传唤,其意不可谓不诚,老夫子又何苦斤斤计较,在这一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清呢? 
  生前饱经坎坷、死后风波不断,孟子的一生充满了悲剧性的情节。悲剧的形成,是宿命,也是性格使然。一个一心渴求辅佐明君、一统天下的理想主义者是不可能容忍治国思想被搁置,而安然立于庙堂之上的。因为挑三捡四、不识抬举,他处处碰壁、屡遭白眼,始终没有找到能施展才华的栖息地,不得已彻底死心、闭门家中,心不甘、情不愿地开始了他的写作生涯并直至终老。 
  孟子可能想不到,若干年后,他奋笔写就的《孟子》被列入了四书,成为了万千儒生参加科举考试的必读书目。昔日被众诸候弃若敝屦的言论刹时间变成了儒生眼中的香饽饽,老夫子也摇身一变,成了广大儒生顶礼膜拜的对象。万千学子为改变一贫如洗的生存状态,终日埋首苦读,将老夫子的种种言论倒背如流,以期科考场上得心应手,一朝金榜题名、人前显达。可惜这些饱受孟子思想薰陶教诲的儒家学子,多数并没有学会孟夫子思想的精髓,但对权利的渴求却比老夫子有过之而无不及。孟老夫子一生倡导民贵君轻、王道仁政,一旦君王无法实现其社会理想,既使君王对其青睐有加、待遇优厚,他也决不会有半点犹豫和眷恋,而是立即卷起铺盖卷一走了之。相比之下,孟子的后进学者要比老夫子实际得多。他们绝不会象老夫子一样,冒着触怒龙颜的危险,对君王说些不合适宜、大煞风景的话,也绝不会摆出一幅苦瓜脸,动不动就想给君王点颜色看看。在分享权力的盛宴时,他们不会有丝毫心慈手软,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近君王、加官进爵的机会。君王面前,他们投其所好、阿谀奉迎,极尽馋媚拍马之能;政敌面前,他们翻云覆雨、不择手段,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。纵观浩瀚的历史长河,无数文人无怨无悔地投身于权力之争,身陷名利的泥潭而不自知,在染指权力的过程中,或时运不济成为政治的牺牲品,或飞黄腾达却永远丧失了士大夫的操守,而如孟子般不识抬举者,寥寥无几。 
 幸好,孟老夫子的呕心沥血之作在遭受学者非议、帝王删节之后,还是有惊无险地保存了不来,让我们可以有机会吟诵先贤警语,品味闪光智慧,更重要的是,它可以让我们在闲暇之余,有机会缅怀孟子不识抬举、蔑视君王的大儒风范,领略其一心为民、不畏王权的可贵操守。
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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